作者 李忠春

　　一

　　这方群山，景色如幻。

　　春风轻轻掠过山野，迎春花是称职的报春使者，她的性格却是那么婉约，总是羞羞答答，爱在犄角旮旯里窃窃私语，躲躲闪闪；而桃花杏花梨花，还有数不清的杜鹃花，则是狂放不羁，一无遮拦，豪放着，蓬勃着，直到山花烂漫。

　　山坡上，田野里，无论是千年古树，还是青芽新枝，都一样爱岗敬业，在自己的岗位上，笑脸盈盈，举止友善，摇曳着款款身姿。温煦的山风吹起，抖落掉人们冬天的臃肿，或缓缓走来，和人们亲昵着，轻轻抚摸着人们的笑脸。

　　百花还来不及归去，夏天便迫不及待地献出似火热情和佳肴美馔。人们大快朵颐，笑谈畅饮；夏天的脾气也是够火爆的，山脚下刚刚还艳阳高照，忽然间滚滚雷声从山顶怒吼着，砸向山下，落在身边，不一会儿，便听到潺潺溪水，在山间流淌欢唱。

　　秋日的落霞映照着山的脸庞，山林中，枝头挂满丰硕；田野里，那些触手可及、香味四溢的金黄，鼓胀在胸膛上；山挺直了身姿，神采奕奕，笑望着那绚丽的彩霞，向着天边蔓延。

　　冬日里，山中万物归于沉寂，瑞雪在风中舞动，山石在晚风中私语，苍松在晨风中瑟索。群山悄悄收敛起五光十色，为来年绘制着色彩斑斓。

　　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。泰沂山脉的余脉在这里隆起，崂山山脉向这里伸延，造物主在五莲这方圆不过百里的地方，托举起错落有致、形态各异的3300多座山峰。作为当之无愧的主人，它们挤占着这方水土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地盘。这些山，峰峰各异，或如五朵莲花相伴，或如九位仙人携手，手挽手，肩并肩，难舍难分，顾盼流连。

　　苏东坡当年曾在山中驻足，盛赞这里的景色“奇秀不减雁荡”。山东省日照市五莲县因山而得名。经过这里的人们几十年坚持不懈植树造林、绿化荒山，五莲县如今森林覆盖率高达57.5%，有着“全省最美风景县”“全国最美生态旅游示范县”等荣誉。一山四季，年年如约。这方群山总是把每季景色更换，都当成首秀，精心打扮，浓墨重彩，用最美扮相向人们展现。

　　如今，我又一次回到了这里。五莲山早早就高耸在那里，远远向我颔首致意，一如既往的慈祥和蔼。五莲是我的衣胞地，五莲的山铸就我的人品骨骼，五莲的水在我的血脉中流传。

　　我的思绪也在群山中弥漫飘散。难忘少年时留在这里的万般情趣，更难忘留在少年味蕾中的贪馋。当风把纸鸢送上了天，我们的快乐也和这长长的风筝线一样，越拉越长，越飞越远，直拉进少年时甜甜的梦乡里，又飞回如今这洋洋洒洒的笔端。

　　秋风把天空吹高了，吹蓝了，也把山坡吹黄了，吹柔了，吹远了。到处都是平展展的游戏台，山路好像也格外友善，少了夏天的泥泞，也没有冬天的坚硬。我们便放肆地在田野上捉小鸟，在小河里逮泥鳅，或者百无聊赖，在山路上狂奔，在山坡上撒欢，在山顶上偷闲。

　　母亲用灵巧的双手，把各种野果菜蔬制作成让我们口水横流、肚子直叫唤的粗茶淡饭。在野外疯跑着的我们，鼻子像小狗一样灵敏，远远闻到香味，还没有听到大人的呼喊，就屁颠儿屁颠儿地回家了，吃得肚子鼓鼓的，抹着小嘴，还舍不得离开饭桌前。

　　小麦刚刚灌浆，槐花还在飘香，满山的小樱桃在山坡上向我们招手，人们可随手采摘，山杏则在浓密的树叶后隐藏着青涩的身姿。醉人的山风，透亮的阳光，陪同我们饱览着这如屏风似盆景的座座山峰，我好像又回到了童年时光。难忘那金灿灿的麦浪在东岭上翻滚，父辈的笑脸迎着落日余晖在场园中舒展。

　　二

　　苏东坡在密州任知州的时光很短暂。他在这里留下的名篇，多是寄情山水，一浇胸中块垒。他为这方百姓留下了“余既乐其风俗之淳”的赞叹。我至今读来仍深感诗文的高度凝练，也钦敬大文豪的独具慧眼。

　　著名诗人臧克家的故乡就在五莲县北部马耳山脚下的臧家庄。在著名诗篇《马耳山》中，他开门见山写道：“马耳山，我的对门”。读着这些娓娓道来的家常话，我想象诗人的心境——老先生刚拿起笔来，就想到了东邻的大娘、西屋的故事大王，更想到了少年时对门那位艰辛讨生的玩伴。诗文中饱含着作者对家乡山水和亲人的殷殷思念。

　　五莲山的主峰海拔只有515.7米，虽然还有30多座超过500米的山峰，但大部分都不是很高。与天下名山相比，它没有泰山的雄伟，也没有华山的险绝，更没有雁荡山的鲜嫩娇艳。但是，它的奇秀美丽，大都在平凡普通的外表里，在憨厚的形态中。它是那样经琢耐磨，不一样的别致。它独特的造型，多是令游人们在盘桓间灵光乍现，眼前一亮。

　　一方山水养一方人。人们生于斯长于斯，便注定了与这方群山的一生情缘。同气连枝，同频共振，山有了人样的品格，人也有了山般的特点。如果把山说成人的化身，那么人也就是山的子孙。与这方山水朝夕相处，山里人就像这些山一样厚重如磐。

　　上世纪六七十年代，我才刚刚懂事，耳闻目睹了这里山乡巨变的火红记忆。寒冬腊月的早上滴水成冰，孩子们还在甜甜的睡梦中。东方刚刚亮出鱼肚白，在嘹亮号声的召唤下，大人们冒着严寒，踏着积雪，成群结队，来到兴修水利、建设梯田的工地上。

　　旭日东升，红旗招展，人们的热情和汗水，也与太阳一样，在不断高涨升腾。父老前辈就是靠着满手的水泡，厚厚的老茧，硬是在山岭薄地上，开辟出了水浇地、丰产田，解决了缺田少地的问题。1965年金秋时节，全国库区移民先进经验交流会，就在我们五莲县召开。

　　年复一年，日复一日，山里人一茬接着一茬干。经过无数努力，前辈们整治出了方方正正、星罗棋布的梯田，如今还定格在山岭上、山坡中、沟壑间。

　　五莲县城当年不过是四周环山的一条南北长街，誉满齐鲁的十几朵“工业新树”就生长在这里。如今，它们有的成了“专精特新小巨人”，有的则长成了“参天大树”，都在以不同丰姿装点着这方群山。漫步在县城中，我看到的是车水马龙，人声鼎沸，到了夜间，五彩霓虹照亮了夜空，也映红了周边的田原。

　　行走在山岭间，我思绪万千。回忆着家乡父老的创业史，前辈们累弯了腰，晒黑了脸，正是因为他们的铺垫，后辈才有了新的人生起点。

　　三

　　30多年前，头一次见到姜卫东时，我有些不太相信他的真实身份。从外表看，他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老大哥。他出生在这里，是名副其实的山里人。上世纪80年代，他到县拖拉机修配站工作，凭着不服输的劲头，历经几十年风雨，把名不见经传的小企业，打造成闻名全国的农业装备、环卫设施、汽车制造龙头企业。如今，“五征”牌产品正行驶在大漠戈壁、白山黑水、黄河南北、长江两岸。

　　姜卫东如今已连任四届全国人大代表，但仍然事事亲力亲为，也不愿意人们叫他老板。在我看来，他还是当初我认识的那位兄长，衣着朴素，饮食简单。

　　我的小友于祥军，出生在山区最北端一个叫杨家沟的小山村。这个几百户人家的小山村民风淳厚，因为岭多地少，土浅地薄，村民们多年来都在温饱线上逡巡不前。

　　祥军有着一股“饿死不弯腰，冻死迎风站”的倔强劲。就是因为他有着这股劲，村民们选他担任了村党支部书记。他也不负众望，把自己学习到的栽培技术，无偿传授给乡亲们。他带着乡亲们办专业合作社，搞大棚种植，先是种植草莓、西红柿，近年又种植圣女果。他走出去找路子，想办法，近些年来，还通过网上销售打开市场，人们称赞这里的产品口味纯正、这里的人重信守约。

　　如今，小山村成了闻名遐迩的富裕村。他领办的杨家沟恒祥林果专业合作社，2022年荣获“山东省农民合作示范社”，村党支部连续多年获得先进称号，他本人也被评为感动日照道德模范。

　　在这方群山中，有几百个这样的小山村，村村都有这样的领头羊，带领乡亲们创造着新生活。

　　四

　　这方群山千百年来，始终团结友爱，亲密无间。

　　五莲是革命老区、艰苦地区、边远山区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，一些正值青春年华的老师、医生和各种技术人员，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，从四面八方报名来到这里，支援山区人民。

　　祖国的这些优秀儿女，为孩子们开智启蒙，为乡亲们解除病患，让这里的谷穗更沉实，水果更香甜。他们成为地地道道的“新五莲人”，也把自己的理想写在山水中，融进五莲人民的心里。

　　我们这些山里儿女，在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老师们精心培育下茁壮成长，走出大山，走向天南海北，很多人还成了某个领域的专家权威。感恩前辈，感恩师长，感恩大山，我们永远铭记着老师们慈母般的关爱温暖。

　　五莲人的忠厚是有名的，无论做人还是干事，从不偷奸耍滑。质朴忠厚实干，成了五莲人的代名词。对我们这些生活在外的五莲人来说，这个“人格品牌”，是金光闪闪的无价之宝。

　　如今，家乡人民正用汗水和智慧，在转型升级中，用新质生产力，让“全域旅游”“康养五莲”之花，更加绚丽地绽放在山山岭岭、沟沟坎坎中。

　　不久前，一个让这里加速发展的机会不期而至。连接北京和上海的京沪高速铁路第二通道已经开建，这条铁路将路过五莲并在这里设站。这里与青岛的连接线正在施工，港城日照也将接通到这里的连接线。

　　马耳山正侧耳倾听着不远处的机器轰鸣，九仙山正扶杖遥望着远处川流不息的施工车辆，七宝山正饶有兴致地观看着山下在建的高铁站现场。对即将实现的高铁梦，五莲的山，五莲的儿女，都在翘首期盼。